2009年5月11日星期一

梦坊 (毕淑敏)

温卡是个美丽的女孩。温卡失恋了。美丽的女孩失恋的时候,比丑陋的女孩更加哀伤。她想不通自己如此美丽,为什么还是被抛弃。温卡对自己的评价,如同爬过了最高点的过山车,头朝下栽了下来。黏滞的哀伤和恐惧,从头发丝浸染到脚趾甲。
温卡疯狂地购买东西,特别是那些贴身的女性用品,既然恋人已不肯抚摸,就让这些幽冷的丝绸和暖煦的棉布代替他的手吧。
百无聊赖的温卡,看到街边有一间窄窄的黑色的门。门的上面有两个银亮的字--梦坊。那两个字当然不是纯银的,纯银的字在风雨中会晦暗生锈,梦坊在黝黑的底色上凸起,表明是某种生机勃勃的贵金属制造。
梦坊是什么意思呢?是不是造梦?如同染坊或是玉坊?把一段粗糙的怀念凿出斑斓雕出孔隙?或是如同当年用梧桐叶发明了皮影的妃子,来一段招魂的法术?
温卡现在是除了科学以外,什么都相信的。她走进了梦坊。梦坊的门看着厚重,其实是轻快的。温卡看到了充满温馨的接待台,一位坠着长长耳环的小姐,微笑着同温卡打招呼。她的耳环前后摇动,好似两把锋利的小直尺。
温卡说:梦坊。好奇怪的名字啊。是想做什么梦,就会做什么梦吗?梦到一个人需要很多钱吗?这个人在你的梦里,能说你喜欢听的话吗?
直尺小姐说:这里不是造梦的地方,是解梦的地方。如果用专业的术语说,就是释梦。
温卡有些失望。温卡有很多破碎如渣的梦,温卡不想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紊乱。温卡说:你们是迷信啊。
小姐说:知道一个伟大的犹太人吗?
温卡说:知道的。马克思。
小姐笑了说:对。可是还有一个伟大的犹太人。
温卡说:我也知道的。他是爱因斯坦。
小姐说:你知道第三个伟大的犹太人是谁?
温卡不好意思地说:我不知道了。他是一个歌手或是银行家吗?
直尺小姐说:他就是弗洛伊德。弗洛伊德开创了对梦的解析。你不能说他是迷信。如果你说他是迷信,你就愚昧了。
温卡对这种批评性的语言,现在很能够接受。她觉得自己一败涂地,如果谁夸奖她,她就会怀疑他不怀好意。如果贬斥她,就觉得真实。她对直尺小姐说:如何释梦的呢?一对一坐着?如同医生对病人那样?
直尺小姐此刻两肩端正,直尺一动也不动地说:我们有一个小组。所有的组员都是希望解释自己的梦的人。
温卡很沮丧地说:原来是一群要求解梦的人互相聊天。这种互助组有效率吗?
直尺小姐说:有心理博士帮助你,让你知道你的梦对你说了什么。如果你不理睬你的梦,它就会反复地同你说,直到你懂得或是彻底厌倦。
温卡想到自己经常做一个噩梦,难道是自己的心打印出的密令吗?温卡说:我报名。
小姐说:好的。请你填写这些表格。
温卡慢慢地填写了那些表格。表格上,除了她的名字性别地址是真的,其余的都是假的。比如她把自己大学助教的身份,衰减为只受过高中教育。她把自己的年龄缩小了五岁。她还把籍贯从江南的小镇改成了首都。当把这一切都完成之后,温卡就对梦坊产生了期待。
梦坊什么时候开始活动呢?温卡问。她已经知道为了方便白领们,活动定在每周周末。
直尺小姐说:我不知道。这要看情况。
温卡说:看谁的情况呢?老师吗?
直尺小姐说:主要是看有多少人报名参加此次的梦坊。人够多,很快就会开班。如果相反,就要等等。
温卡说:我明白了。它像一个出国旅游团。如果人不够了,就可能取消。
直尺小姐说:我们从来没有取消过梦坊。只是等待的时间会长短不一。
温卡交了费就走出了梦坊。温卡的心情就比刚才要好了一些。因为她有了新的期待。很快,她就收到了梦坊在下周末开始活动的通知。那一天去梦坊的时候,温卡为自己的着装费尽思量。她近来灰头土脸不修边幅,在华丽的内衣之外包裹的都是松垮的过时服装。今天,结识一批素不相识的梦友,温卡有点吃不准自己形象的尺度。但是,她很快就不为此事发愁了。她想起了自己填的表,就穿了一条牛仔裤和一件旧T恤衫出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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